刺歌雀

柒叁 佝偻的枝桠 / 雨夜行 第二卷 俯仰

钟遥血年轻时候来过极北以北，当时的境况与当下有极大出入。北边的温度不再无法忍受，十年来，温度迅速上升。冰盖融化一半，极北的白熊饿死其上。

这时的图景隐隐刺痛大落七人众的神经，从帝都至此，青衫不是单一的个体，肩头的任务比万里的冰盖沉重。先知说：“罪龙在苏醒，极北狼群异动，秩序崩坏，世界面临纪元更替。”

世界建立在单一的纪元上，当纪元由恒转向乱，人类就踏入更替过度的自毁时期。时间轮盘向前，有文明毁于烈火。“天火从裂缝中钻出，火势不灭，焚烧了山海。”

然而无论先知的箴言真假，钟遥血选择不去相信。纪元、更替、自毁，诸如此类的字眼听来宏观伟大，对他毫无意义。青衫有他的思量，世界是横陈的球，人类观测一面，得出世界是一个方的结论。客观在哪？客观存在于每个自我感动、自我升华的人的臆造里。

钟遥血说：“世界静默如谜。”

现在他年岁中旬，身体的控制能力渐趋退化，行走冰面时难以控制平衡。在坚硬的冰块尽头，狼王随意席地而坐，细碎的须毛冻结成冰锥。青衫和狼群的首领，立身在一条线的两端。钟遥血注意到狼王的眼神，他站在他的身前，脚下是碎冰。

彼时的情景存在一刹那，冻结在彻骨的空气中。钟遥血说：“为什么驱使狼群南下？”

狼王专诸的思绪在钟遥血词句的递进中翻飞，他想到广袤的沙场，战旗折断在路旁，原始的野马疾驰在风里。画面定格，隐藏在无限膨胀的征服欲背后的是生存的需求。专诸说：“只有南下，狼群才能生存。”

及此，事物明了，一切像连锁反应一样触发。温度上升，罪龙的铁链行将挣脱，极北地区的环境改变。狼群南下侵扰大落边境有了合理的解释，这意味二者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。

一方为生存扩张，一方为生存抵御。世界的荒谬至此昭示得彻底，从前的智者面对不可调和的荒谬时，在成千的道路中选择缄，以缄默对抗荒谬。后来的漫长岁月证明世界历史是一场永恒的轮回，生命在永劫回归的摇晃中挣扎与清醒。

细鱼烂虾翻身跳跃，在冰块上干涸至死，一米外即是汪洋。

青衫与狼王的问答结束，二者做出后续的回应。

青衫抽剑，尖端划过冰块。

狼王解开缠绕在掌指的布条，獠牙显露。

大落七人众在开始使用全部精神，目光集中到一点。这一幕跨越七年，从南方剑圣高离到极北的狼王专诸，两次都是不可调和的矛盾。钟遥血有他的利益，北方狼群南下，意味着边境崩塌，战事将起。

一年前的暗沉雨巷，陆命设置诸多机巧盗走画卷，彼时，事情开始不可避免地走上弯路。人类丧失对未来的预料，荣光被扼杀。

先知凝视钟遥血，箴言隐没在凛冽风中。

“专诸取胜，狼群南下，大落不再稳定。”

金君的咒印横跨岁月，禁锢雄猿的铁棍。一段挣扎的岁月，关于信条，关于自在，关于统治与被统治。雄猿围困在诸神中央，沉默如万古。夜神背叛雄猿的刹那，他感到心肺深处的无力。

天门南端，云层四分五裂，雄猿搅动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铁棍，诸神溃败。时间的存在有待商榷，从前的传说经过历代的口述，本身的真实性已经无从考究。喀河子紧握铁棍，指腹沿其上的纹路游移，他尝试感受，尝试的结果是一无所得。

若古老的传说真实存在，蕴聚在铁棍里的不灭意志将予以昭示。喀河子神情间隐有落寞，无视开启夜神境而虚弱的余桑，说：“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预见现在的情景。光辉的神话在众人转述之前极其平常，像铁棍，只是一根铁棍。”

大祭公为体寒的夜女披上长布，摇头，说：“雄猿和夜神一样，真实存在，记载于历史。”

喀河子沉默，心神汇聚在铁棍。雄猿的后代在这个瞬间产生怀疑，怀疑历史的真伪，或者，历史是人类自造的词汇，是抽象概念。无限岁月前逝去的枯草和人类，如云漂浮在空中，史家下笔成书的时候，把漂浮的云当作恒定而不可更改的真实。历代传诵，虚假成为真实，轻与重换位，埋于千尺深海的人鱼笑得不停。

至此，世界静默如谜。往往从怀疑一个细节开始，人开始怀疑生活的全部。

余桑说：“雄猿的铁棍已经归还，猿族和西川再没有纠葛。”

西川的风沙和大漠的风沙是两种特征，前者细碎，后者粗粝。喀河子把铁棍绑在后背，注视余桑，说：

“在桃花林，我做了一个梦，是我自己把雄猿神化。我听说在遥远的海界有一座岛屿叫做东岛，那里居住最后一个神的后裔，我会去那里探明所有的疑惑。”

专诸的每一次挥动引起剧动，冰层开裂，唇齿间游离的气雾模糊视线。他和大落七人众在深厚的冰面上闪避跳跃，青衫敏捷如风，然而在极北以北，万里冰封的自在地是极北原住民的疆域。青衫的动作慢放，低温不断侵蚀其体力，于是在收剑的刹那，狼王的手落在青衫的脖颈。

青筋暴起，青衫的呼吸凝滞，贮存在手臂的力量迅速消退。长剑坠地，狼王拖行青衫十米，十米的沟壑。极北以北的暴戾与野蛮似南国的江河。狼王挥拳，沉闷声响，血沫跳跃。

钟遥血失去意识，面部骨裂，血把头染红。

深入极北以北与狼王作战，愚昧的抉择。极北的原住民繁衍千年，同恶劣的环境斗争生存。专诸是纯正血统的原住民，和大落七人众里的狼人寒池儿有极大差别。南方人因此对极北的原住民产生错误的评估。

青衫的血沿狼王的手臂淌落，他抬头，看向南方的万里石城，分隔极北。

罪龙将复苏，极北以北不适宜原住民居住。南下，不可避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