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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拾 泥路以及不安的石头 / 雨夜行 第二卷 俯仰

船行驶,铁皮沉稳,远洋的冰块漂浮。

天照岛越来越远,由庞然大物到细微黑点到消失。航程遥长,暮冬的风搜刮衣衫。陆命瞭望远处,天与地间隔白雾,宽广到极致。

莫踏用干布擦拭火筒侧沿的灰尘,神色专注。舱门开合重复,传来暴躁的声响。第六次呕吐,宁照野面色灰败,所有力在腹部推置,漩涡使他发晕。

“我需要药。”宁照野依靠铁板。

气温有升腾意,陆命伸手,海水溅到指尖。走得过于匆忙,许多航行事宜未准备妥当。莫踏吸气,天照岛四分之一岗位的创造者,北港首席领导者,宁帮掌权人,晕船,极剧烈的反应。

当下离陆地仍有距离,最近的土壤泛灰败色泽。海子的画卷记载彼间,不安地,海界中转站。

海子全员隐匿,其旧船被搜寻,海界的地图显露在世界面前。一分十二,飘散各地,承载诸生心间的渴望。海子创造一个新的世界,于此,一切普世律令沦为虚无。

借永生之名点燃人类的渴望,稍思忖,即可洞悉其后的荒诞。自人类被诸神逐出极乐园,永生成为谎言,承受无止尽的苦难。纵然如是,仍有数不尽的人向海界进发。

当客观的事实无法满足人类的热望,人类就创造一种抽象的意蕴,凌驾于一切之上。普世的律令如是,海界如是。

陆命记得钟遥血的神情,当大落七人众的青锋沿脖颈掠过,刀刃转至刀背。他收手,于是脖颈处仅有血线,没有裂开。他清楚地知悉两人之间地差距,雨巷的逃脱,纯属意外。

钟遥血的强,是他人无法想象的强。

何种因素驱使钟遥血放过陆命,并把珍重的海子画卷舍弃。七年前,南方剑圣高离因此人首分离,全世界人视画卷为宝藏,钟遥血将之留给陆命。

许多缘由潜藏在暗处,陆命不清楚。临行时,他凝视钟遥血的背影,向大落七人众发起最深沉的敬意。他明白,从这一刻起,他将承载钟遥血的信任行走海界。

宁照野身心俱疲,吃食的饭菜以残渣的形态吐出。眼眶发黑,眯眼,看望头顶的云。云聚拢分散,似宁奚面颊柔和。

始终是怪病,无法治愈。发病时,体表泛红,一万种痛楚撕裂心肺。宁照野自责,如果那个时候早到一步,针管里的液体不会进入宁奚的身体。钝刀砍下病态男人手臂的时候,血溅到他脸上,透过刀与血的间隙,他感到无尽的绝望攫住身心。

父母早逝,兄妹相依为命。宁奚的单纯,以宁照野的凶残暴戾为代价换取。

雨巷中围堵陆命和莫踏时,他看到陆命的眼神。软弱与热望共存,当陆命举起大朴刀撕裂雨幕的刹那,热望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软弱。

他想到热望,想到十二岁那年在内陆遇到的男人。格斗场,贫民区,底层的人用拳头与肉的碰撞换取生存的资本。男人穿破洞外套,身上有数不尽的伤。

第一次见面,他在台下,男人在台上。男人挥拳,击退对手,对手脚步踉跄,男人选择收手,把胜利让给对手。他永远记得那一幕,男人有足够的能力终结对手,却选择后撤,之后是失误,对手的拳头打在男人的下颌。男人倒地,血沿额头淌落,宁照野与男人对视,男人露出微笑。

胜者的荣光覆盖他人,男人离场,在后台,接过另一人的钱。“你做得很好。”那人说。男人沉默,注意到暗处的宁照野。人群散尽,场间黑暗。

“为什么?”宁照野不解男人作假的缘由。

“为了生存。”男人说。

风吹乱衣衫,宁照野呆立。

酒瓶晃倒,桌椅松动。

“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。”宁照野说。

门打开,微光照进来。

男人笑,脸上的淤肿发疼,手掌巨大,覆盖在宁照野头顶。“跟我练拳。”他说。

热望于此诞生,晨露绽放的原野,宁照野紧随男人奔走。大身躯指引小身躯,日光炽烈,汗流浃背,男人把全部所知教给宁照野。

男人有能力终结此间多数拳手,受制于高压债务,作假谋生,逐渐,沦为一条野犬。他丧失自我,游走在不安与犹疑间。肩上的重压使他窒息。

地启十五年,男人患病,面色灰败,卧床无法动弹。药价高昂,平民无法染指,宁照野偷药,被抓住,人群围殴。床边,男人眯眼,注视头顶杂乱的茅草。

野犬的归宿是荒野,一文不值。

宁照野的窄肩战栗,强忍发红的眼眶。

“床底下,是我全部的家当。”男人笑,摇头,“我走出山野的时候,师傅告诫我提防自己。我不懂,这么长时间,才发现是我自己任由自己坠落。”

“打拳的人叫我野狗,算是认可。”男人的眼越来越小,“我作了一辈子假,只有你真材实料。”

泥土开裂,黑色的鸦盘旋。

破碗里,廉价药的残渣飘荡。

“不要摸黑生存,走下去,一直走。”

宁照野目睹男人合眼,嘴角撕裂到大张。男人叫方长。他取出床下的铁皮箱,打开,白色短襟以及一副漏指手套,洗得干净整洁。

从内陆到天照岛,四年,他在岛上确立起地位。天照岛四分之一岗位的创造者。宁帮领导人,北港首席负责人。恣意一生的山椒鱼仍加以敬重。

海界,是另一个世界。

宁照野铭记方长在台上的背影,坚毅,欲撕裂一切。陆命的热望是自由,祈暮的热望是秩序,他的热望是震颤海界。连同另一个名字,方长。


“野犬也能走得很远。”他想。


船飘荡,陆命皱眉,看望远处逐渐清晰的轮廓。


海风清淡,鱼跳跃。


拿出画卷对照,陆命抬头,说:“到了。”


“海界的中转站,不安地。”
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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